发表时间: 2025-01-31 20:43
除夕夜,站在阳台上,面对着漫天的烟火,听着四周“噼噼啪啪”的鞭炮声,我真切地感受到了“孤苦无依”四个字的含义。
是的,是孤苦无依。
这个蛇年,是我这一生过的第一个无父无母的农历新年,尽管我早已年过五旬,尽管我的孩子都已成年,但在失去父母之后,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无限凄苦。
七年前,妈妈走了,走在一年里最热的季节里。
妈妈生前,每逢中秋,每到过年,我们兄妹仨都会拖家带口地回来,一起去饭店吃顿团圆饭。
这个团圆饭,吃了十几年。
妈妈走后不久就是中秋节,我试探着问爸爸:“妈妈都不在了,中秋节这顿饭就算了?”
可爸爸说:“人走了,日子还得过,饭还得吃。”
那好吧。
中秋节,我们兄妹仨还有爸爸一起,照样在饭店吃了一顿饭,一切,如同妈妈生前一样;所不同的是,妈妈常坐的那个座位,空了。
中秋节的饭照常吃,过年更不例外。
大年三十的那顿午饭,同样是一大家人围在一起,热热闹闹地吃完。
这一吃,又是好几年。
直到二零二二年,疫情的反复让人防不胜防,担心爸爸外出受到感染,大年三十的那顿饭才被我们取消了。
但过年时,兄妹们照样会回来,回到爸爸身边,陪陪爸爸。
而我,更是与爸爸朝夕相处,担起照料爸爸的重任。
妈妈走的那一年,爸爸已经八十二岁了,是个十足的老人,但爸爸身上根本没有衰老的痕迹,走路足底生风,天天骑个自行车来来去去,甚至家里的被子都是爸爸一手拆洗再缝上。
可妈妈一走,爸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了。
最可怕是,是爸爸得了阿尔兹海默症,也就是俗话说的老年痴呆。
一开始,我们对爸爸的病情一无所知,还以为爸爸只是年纪大了,头脑糊涂了。
但渐渐地,我们意识到了爸爸的不对劲。
刚刚吃完饭没多久,就又要吃饭;
明明是深更半夜,却径直起床往外面的院子里去,说院子晒着衣服要收回来;
明明早就退休多年了,却一再叮嘱我替他收拾好衣服,他要去上班;
……
最终我们确认,爸爸不只是老了,还病了;而且这种病,无药可治。
一开始,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料爸爸,但随着爸爸病情的加重,我的时间与精力日益向爸爸倾斜,最终彻底放弃了工作全力照顾爸爸。而妹妹,也不时过来替换我一下,让我喘
口气。
最初的几年里,爸爸尽管有些痴呆,但外出还知道回家,也知道自己家在哪里;
但渐渐地,爸爸的病情开始加重,担心爸爸在外迷路,我们便给爸爸配了个电话手表,这样一来,即使爸爸单独外出,我们也能根据手表查到爸爸所在的大致位置。
这个手表,帮了大忙。
有一年的冬天,吃完晚饭后爸爸推门而出,我也没太在意,因为爸爸常常吃完饭后在院子蹓跶一阵。
但让我没想到的是,过了好半天爸爸仍没回来,我不放心查了一下电话手表的位置,爸爸竟然在他常去的一家商场附近。
我赶紧出门去找。
找到后我问爸爸去商场干什么?
爸爸说想买条围巾,天冷了,戴上围巾才舒服。
我长叹一声,带着爸爸回家。
自从爸爸痴呆之后,他就是这样地,无论心里有什么事,都不会和我提一个字,哪怕自己病得难受,也照样一声不吭,一切,全凭我细细观察。
而围巾,爸爸不只有一条,我更不知道爸爸要买围巾。
到家后,我从衣橱里找出围巾给爸爸戴上,后来,又上网买了几条更好的。
从那以后,我对爸爸的行踪格外留意,稍长一点时间没看到爸爸,我便要出门去找。
万幸的是,尽管糊涂,爸爸还记得回家的路,还能找到自己的家门。
然而,二零二四年的一天,我正在厨房里忙碌,隔壁一单元的邻居急促地敲打着窗户,告诉我爸爸走错路了,并且往楼上去;他让我爸赶紧下来,但我爸根本不理他,无奈,他只
能来喊我。
我一听大惊失色。
爸爸那么大的年纪了,因为家住一楼,他有好多年不曾爬楼了,万一上楼时绊一下摔一跤,那不得出大事啊?
我赶紧跑了出去,找到爸爸时,他已经爬到了四楼。
我将爸爸带回家,问爸爸:“我们家住二单元一楼,你为什么往人家一单元楼上去啊?”
爸爸想了想,回应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是的,这些年来,无论我问爸爸什么,爸爸都回应我一句“我也不知道”。
也就是从那一天起,爸爸彻底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,哪怕家门就在眼前,爸爸也会走错。
也就是从那一天起,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爸爸,就算出去买菜,也会带着爸爸。
到了菜市门口,我便将带着的折叠凳打开,让爸爸坐着凳子上等我。
怕爸爸等得不耐烦,我便会给爸爸一根棒棒糖,让爸爸便吃便等。
我曾经以为,这样的日子还会过上多年——
爸爸尽管日渐痴呆,但没有任何基础病,快九十岁的老人了,还有一口整齐的牙齿,什么都能咬动。
但,世事无常啊。
二零二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四点多的时候,看了半天电视的爸爸上床休息,没过多久,爸爸就开始全身发拌呼吸困难。
我赶紧打了120。
急救人员很快赶到,立刻给爸爸吸氧,旋即爸爸被送进了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。
到了医院,医护人员立刻采取急救措施,一边救,一边问我,为啥爸爸的肺里呛了那么多食物?
我整个人都傻了。
我根本不知道啊。
爸爸平时吃饭很慢,但从未剧烈咳嗽过,谁知道食物竟然呛到肺里?
一番急救后,爸爸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。
那时候,我还抱有幻想,幻想爸爸经过洗肺、消炎之后,很快就能转入普通病房。
第二天,医生就给出了明确的诊断结果——心肺功能严重衰竭。
恍若一把尖刀直刺胸口,我感到自己的内心一阵剧痛,真是,是那种物理性的疼痛。
眼泪,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。
那一刻,无论我怎么自我麻醉,理智都告诉我,爸爸已是时分无多。
那一天回到家里,望着空荡荡的房间,望着空荡荡的床铺,我掩面痛哭;我的心,一遍遍地呼喊着:“爸爸,回来啊!爸爸,回来啊!爸爸,回来啊!”
但回应我的,是满室的凄清。
独自一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恐惧爸爸的离去。
尽管我都五十多岁,但一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没有爸爸,我感到说不出来的害怕,害怕将来独自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。
是的,因为有爸爸,这五十多年来我过得平安顺利。
我不知道,没了爸爸后,日后我该怎么办。
在重症监护室里苦苦挣扎二十五后,爸爸走了。
那一刻,是二零二五年一月五日十二点零六分。
一月八日,我们去墓地送爸爸最后一程。
在那里,爸爸与妈妈团聚了。
而我们兄妹与爸爸妈妈,却是天人永隔。
从墓地回到家里,收拾着爸爸入院前换下来的衣物,我再次痛哭不已。
一月九日下午,我独自站在爸爸的床边,疯一般想再看一眼爸爸,想再喊一声“爸爸”;直想得肝肠寸断,直想得五内俱焚。
可我要到哪里,才能见到爸爸呢?
往事,一幕幕回到我的眼前。
因为痴呆,爸爸有许多无法理喻的举动。
比如说,有一次爸爸受凉,为了给他保暖,晚上睡觉时我便给爸爸灌了个热水袋放在他的脚边。
可要命的是,没过多久,爸爸就把热水袋拿了出来,并且把水给倒掉。
没办法,我只好再灌,可很快,爸爸又给倒掉了。
那是深更半夜,我困得要命,却不得不一次次爬起来去给爸爸灌热袋。
最后我是彻底崩溃了,对着爸爸大发脾气……
爸爸走后回想起这一切,我无限自责无比后悔——
爸爸他又不是故意的,我当时为什么要对着爸爸又吼又叫啊?
在爸爸走了之后,无限追悔的我恨不得把自己暴打一顿。
那一天,巨大的痛楚与悔恨几乎压跨了我,我出了家门,去了附近的一家超市。
走在陌生的人群中,我的悲伤才稍有缓解……
爸爸走了,时光却依旧向前,农历的新年如期而至。
对我来说,这是一个没有丝毫欢乐新年,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期盼的新年。
除夕夜,站在阳台上面对漫天的烟火,听着四周的鞭炮声,我清清楚楚明白“孤苦无依”这四个字的含义——
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,我那个从小长大到的家没有了,尘世间,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。